2023年夏末,我攥着泛黄的信封站在湘西老寨的渡口。暴雨将青石板冲刷得发亮,远处吊脚楼的轮廓在雨幕中摇晃,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颤抖的手。那封用报纸边角料写就的匿名信里只有一行字:"你父亲不是病死的,回龙角崖看看"。
渡船老汉的蓑衣滴着水,听说我要去龙角崖,浑浊的眼珠突然缩紧:"那地方闹了二十年山魈,寨里人宁可绕三十里山路"。他粗糙的手指在船桨上敲出暗号般的节奏,直到我塞过去两张红钞,才哑着嗓子补了句:"崖下那栋青砖房,入夜莫点灯"。
踩着及膝的野蒿摸到老宅时,天已擦黑。门环上的铜锁早被苔藓锈死,推门瞬间,霉味裹着张褪色的结婚照扑到脸上——照片里穿中山装的青年眉眼与我七分相似,旁边穿苗绣嫁衣的姑娘却陌生得紧。更诡异的是,他们的手腕被红绳系着,绳结竟是湘西赶尸匠专用的"阴人扣"。
阁楼传来木板吱呀声,手电筒光束扫过之处,密密麻麻的符咒贴满四壁。角落藤箱里整整齐齐码着1983年的《星城晚报》,头版头条赫然是《知青失踪悬案:龙角崖集体癔症事件调查》。泛黄的剪报边角留着深褐色的指印,像干涸的血。
暴雨在子夜时分转成淅沥,我摸到后院古井打水,井绳突然绷直——井下传来女人的呜咽!强光手电照下去的刹那,井水倒映出张惨白的脸,却不是我的倒影。等再抬头,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正站在十步外的梨树下,湿发贴着脸颊,腕上红绳在暗夜里泛着血光。
"阿朗的后人?"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铃,"你阿爸当年从这口井捞起你时,脐带还缠在井轱辘上"。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,母亲分明说过我是早产生在县医院。
女人突然剧烈咳嗽,摊开的掌心躺着枚银锁片,内侧"承嗣"二字与我贴身戴了三十年的那枚严丝合缝。她枯瘦的手指划过我颈间胎记:"这是阴人扣留下的印记,你们陈家男人活不过四十九岁的诅咒,该破了"。
瓦当上的雨水突然连成银线,远处传来唢呐声。女人退进雨幕时,我瞥见她赤足上的银铃铛——和结婚照里新娘脚踝上的一模一样。
晨雾未散时,我跟着银铃的脆响摸到后山。露水打湿的羊肠小径尽头,三座无碑坟茔呈三角对峙,中央的香炉积着新鲜纸灰。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正在焚化件婴儿襁褓,火舌卷起时,我分明看见布料上绣着"陈氏承嗣"四个字。
"这是你双生哥哥的衣裳。"女人往火堆撒着朱砂,"当年你阿爸陈明礼和寨老女儿阿月相好,怀了双生子。寨老说龙角崖容不得汉苗通婚,把阿月关进地窖,却在临盆夜…"她突然扯开衣襟,胸口蜈蚣状的疤痕狰狞可怖,"他们用烧红的火钳…"
我背包里的旧报纸突然簌簌作响,1983年7月15日的报道在晨光中显出隐藏的铅字:"…涉事寨老称,为保村寨安宁,已按古法处置"。泛黄的配图上,人群围着的木笼里隐约可见孕妇轮廓。
"你阿爸连夜带知青点的人来抢,地窖塌方砸死了八个人。"女人从坟头拔起株血竭草,"阿月拼死生下你们,哥哥刚哭出声就被寨老摔在祭坛上。你阿爸抱着你逃出山时,阿月用最后的力气给你们系上阴人扣…"
手机突然震动,考古队的师兄发来检测报告:那枚银锁片含大量汞元素,正是导致陈家男性肝硬化的元凶。我摸着胎记的手开始发抖,二十年前父亲腹水而亡的画面与井中倒影重叠。
"诅咒是假的,毒才是真的。"女人从坟茔深处挖出个陶罐,里面泡着几十枚相同的银锁片,"寨老在银器里下蛊,陈家每代长子都要戴到成年"。她突然拽过我的手腕,银铃铛擦过皮肤时灼痛难当,"但阿月留了后手——"
夕阳沉入龙角崖时,我们站在当年塌方的地窖遗址前。女人掀开伪装的草皮,露出水泥浇筑的密室。应急灯亮起的瞬间,成排的玻璃罐在尘埃中显现,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婴儿标本,脐带上系着褪色的红绳。
最深处铁盒里的日记本,终于拼齐了最后一块拼图。父亲清隽的字迹记载着:当年他冒险回寨想带走阿月,却发现她被迫成为"鬼母",用苗疆秘术保住早产的我。那些所谓闹山魈的传闻,实则是阿月装神弄鬼阻止寨老继续下毒。
月光漫过残破的窗棂时,女人取下银铃铛放进我掌心:"阿月是我姑婆,她守在这里等个交代,等了四十年"。晨雾再起时,她的身影消失在崖边,而我终于读懂父亲日记末页的暗语——每个标本罐底部,都刻着个被毒害的陈家先人名字。
山风卷起焚化的纸钱,落在新立的墓碑上。我把两枚银锁片埋进坟前时,手机收到基因检测报告:那个"闹山魈"的女人,与我有着25%的血缘匹配度。